第78章 此生不再入黄泉 14(1/1)
这是斯年待在牢里的第六天, 阴沟里的肥硕老鼠再次从他的脚边窜过, 身姿轻盈。
地牢里没有阳光, 空气也不流畅。
余光扫过墙壁上干涸的血迹, 斯年感叹果然阴气最重的地方要属牢房和乱葬岗。
阴冷的风扫过脖颈又钻入了衣服领子里,鸡皮疙瘩就开始往外冒。
斯年摸到了藏在腰间的小瓷瓶, 忍不住内心的好奇将它取了出来。
是很寻常的瓷瓶, 不及无为子那个下了禁制的,这个轻易就可以被打开。
斯年凑近鼻尖闻了闻, 一股血腥味直窜向天灵。
他皱了皱眉,果然是血, 只是不知道是哪种动物的血,他觉得有点恶心。
但恶心终究抵不过好奇心, 斯年用食指抵住细小的瓶口,倒了一点血液在手指上。
指腹被染成了红色,在快要干掉的时候将它涂抹在了眉心处。
他闭上双眼, 感受到眉心开始变得灼热。
像有什么在翻滚, 也像有什么快要挣脱出来,又烫又疼, 直至蔓延到整个眼眶。
眉间的赤红闪过一道金光,他再次睁开了眼睛,视野一片宽阔!
斯年捏着拳头,等那一股不适感逐渐消失。
他低声骂了一句, 狗娘养的, 周围有好多冤魂厉鬼。
房梁中央吊着一个女子, 充血的双眼几乎瞪出眼眶,黑紫的舌头掉到了下巴下面。
嘴角却是上翘的,几乎咧到了耳根,发出桀桀的笑声。
她在风中摇晃着,裙角飘摇得很是欢愉。
如果可以忽略那一根快要断掉的脖子的话……
墙壁上的血迹下面靠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。
他缓缓转过头来,然后露出了额头上可怖的血窟窿。
男人是撞墙自尽而死,碎掉的骨头和白花花的脑浆搅成了一团。
里面涌出的血水糊了满脸还在不断地往下流,只能从头发的缝隙中看到那一双翻白的眼。
就在斯年的身旁,有一只匍匐在地上的鬼。
四肢被斩断,还在不停地往前爬,在铺满稻草的地上留下了四条漫长的血痕。
斯年不仅看得到鬼,他还能听到声音。
笑声和摩擦声在他耳边显得异常地凄怆寒骨,他却觉得兴奋!
像瞎子恢复光明,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,一切都是新奇的充满力量的。
斯年的眼中满是激动时的流光溢彩,胸腔也开始剧烈地起伏。
他伸出手一把掐住了那只鬼的脖子,将它提到了自己的面前,享受着它惊恐无比的眼神。
他不知道他此时的模样像极了当初的无为子,冷血又恶劣。
失去了四肢的冤鬼,没有想到会被活人发现并且受制于他。
掐住它脖子的手指还在不断的合拢,它不觉得窒息,却被压迫得几近崩溃。
灵魂在痛苦地哀嚎,发出绝望的嚇嚇声。
它在求饶,虽然一直苟延残喘着,却不想就此魂飞魄散。
斯年猜到了他的意图,脸上一片淡漠的平静。
手背上的青筋爆出来,再锁死,手中的鬼魂便在一声凄厉的尖叫中消失了。
可以摸到鬼魂的触感是如此的冰冷且真实,从指间蔓延开来的快感冲到了头顶,疯狂地叫嚣着。
他竟然不用任何武器,徒手就杀死了一只小鬼!
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红光,他很想笑,却又突然擦拭掉了眉间的那一滴血。
斯年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,脱力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。
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快失去控制了,想要将这里的所有都毁于一旦,都踩在脚下,这太诡异了!
再看不到牢房中的鬼怪,斯年神色复杂地盯着那一个灌满血液的小瓷瓶。
摇了摇,仍是满满的,没有半点响声,这东西果然不同寻常。
斯年将它收回怀中,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。
冲动的余韵并未消失,它们隐秘地躲藏了起来,等下一次机会。
本该即刻审理的凶杀案一直被拖到了第七天。
期间张老头的尸体一直被陈放在衙门里,许曼来讨过两次,无果。
这天她以被告的身份走进衙门,穿着一身的素缟麻衣,直愣愣地跪在堂下。
表情悲痛眼含决绝,仿佛如果今天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,她就会撞死在这堂前!
站在栅栏外准备旁听的老百姓们对这位可怜的女人唏嘘不已,叹她命苦就此成了寡妇。
看到有衙役经过,才都禁了声等待开堂。
堂役击鼓三声后,伺立在两侧的三班衙役齐声高喊:“堂威。”
县令老爷溜着胡须,从暖阁东门里进来,身后还跟了一位记笔录的书吏。
许曼被请上堂前跪在左侧,斯年也被两名衙役带了上来跪在右侧。
沾了灰尘的道袍套在他身上却不显邋遢,背脊骨很是坚.挺。
县令老爷打量了几眼这年轻的道士,对于之前李捕头口中的话是根本不相信的。
他活了这么些年,什么风风雨雨没见过?就还没看过死人能说话的。
能答应下这个请求,不外乎是认为他无法做到,之后定案就能轻松点。
他自己挖下的坑,到了定案的时候可就不能喊冤了。
县令老爷仿佛已经看到了结束后的场景,浑身都轻快了几分。
但他还是得走个过场。
于是肃着一张脸问道:“凌霄子,张许氏状告你杀害了他的丈夫,你可认罪?”
斯年抬起头来,态度诚恳却又显得松懈:“我没有。”
还没等县令说话,许曼就忍不住了。
她捏着拳头质问道:“你撒谎!那晚你分明就是怀恨在心,杀死了我的相公!”
“哦?”斯年转头,“你好像很了解的样子,有看见我杀死他么?”
“你!”
许曼还想说什么却被县令老爷给打断了。
他拍了拍桌子,是对着斯年说的:“那你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吗?”
斯年在内心诽谤了一句,心说你们都没证据说我杀了人,就要让我自己证明清白,实在是滑稽。
但他还是接了下去:“有的。”
许曼不知道他们在唱双簧:“大人,他分明是想蒙蔽大人,还请大人明鉴啊!”
说完又委屈地抽抽了起来,县令老爷看她这副模样没啥感触。
倒是围栏外边的免费观众们又开始怜悯了,直叹她可怜,由此可见他们家的豆腐确实很得人心。
县令老爷身子往后一靠,是个等戏看的姿势:“那你说说要怎么证明。”
许曼隐约觉得这语气奇怪,但是来不及细想。
因为下一秒,斯年的话差点让她震惊得自乱了阵脚!
他说,“我能起尸还魂,让张老头自己说出真相。”
说出这样一副惊世骇俗的话来,他表现得却很平静也很自信。
堂下一片哗然,自然都是认为他在说鬼话胡扯呢!
但也有人信这个的,还注意到斯年年身上的道袍。
就扯着嗓子大叫:“大人,快让他试试呗!”
有一个人起哄,就有一群人开始起哄,毕竟热闹有谁不爱看?
许曼听得面色发白,攥在手中的丝帕也被剜出了洞。
守在堂下的衙役用棍子敲了敲地板:“肃静!”
县令老爷虚咳了两声:“众目睽睽之下量你也不敢弄虚作假。”
终于下了命令,“来人,将张老板的尸体抬上堂来!”
天气较凉的原因,尸体的腐败并不严重,但是离得近的人还是能闻到一丝从白布下窜出来的恶臭味。
掉出白布外的手臂起了黑绿的尸斑,看上去很是可怖。
斯年没把视线放在尸体上,他对着县令老爷说——
“大人,你们得把我那些家当还给我,总要用些器具施法不是。”
其实让张老头起尸并不困难,但这毕竟是禁术,他担心的是会让其尸变,像活死人一样以人为食。
所以他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,防患于未然。
县令老爷大手一挥,允了。
斯年被缴了的包袱很快就被送上来,递到了他的手中。
上香的步骤被斯年给省略了,直接拿出了拷鬼棒和三清铃。
手腕晃动,铃声呜呜然,随着斯年口中的咒语响起,铃声更是发闷。
“天门动,地门开,千里童子拘魂来。三魂真子,七魄玉女,阴阳五行,八卦三界,吾奉魔灵道祖师律令摄。”
他一反之前的吊儿郎当,面色沉静且肃穆。
不断地重复着这段千里拘魂咒,三清铃也越摇越快,变得凄凄切切起来。
堂下的人被他这股气势给唬住了,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。
生怕错过了哪一点或精彩或诡异的瞬间。
堂中陡然灌入一阵阴风,席卷着遮人眼目的灰尘,异常的迅猛。
尸体上白布掀起又落下,后又飞起,如此反复着。
斯年未束冠的长发在风中张狂,衣角也猎猎作响。
他高高举起拷鬼棒,再重重的落下,恰好停在了尸体上的三寸处。
就像是将什么东西逼回了肉体中,尸体剧烈地抖动了起来!
白布也彻底落在了地上,露出了尸体的全貌——
黑绿色的网状条纹遍布在裸露的肌肤上,膨胀的腹部将衣服高高撑起。
暗红色的血液从口鼻流出,僵硬无比的手指竟然开始抽搐痉挛!
跪在地上许曼早已被吓得说不出话来,连日来的心虚和恐惧几乎将她击垮!
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已经死透了的老男人,突然就直挺挺地坐了起来!
顿时,尖叫声、惊呼声不绝于耳,所有人都吓了个够呛。
包括稳稳坐在椅子上却已经腿软了的县令老爷。
斯年微不可察地扯了下嘴角,面容越发坚毅凌冽。
他的声音浑厚而锐利:“还魂张某人,速速言明汝之死因!急急如令令!”
阴风不停地往里灌,又是一片鬼哭狼嚎,张开的嘴巴扯到了皮肉。
张老头脖子上那个深深的血洞就开始往外流脓渗血,令人毛骨悚然!
许曼无法很好的形容那种声音,沙哑得不成样子,像锯子来回割在树根上,还漏风。
又阴森可怖,语气里带着浓重的怨气和恨意,他死得冤枉。
许曼听着张老头说完,当场就晕死了过去。
也不知道是被吓的,还是因为尘埃落定后的绝望,打击太大了,她竟然开始口吐白沫。
这边张老头的话还在兀自重复,“是许曼害死了我!是她背叛了我!”
“小二也是她的人,好狠毒的心呐,竟然要他杀死我!”
“桀桀桀,我恨!我好恨!”
…………
他字字泣血,声声凄厉,人们除了恐惧外也多了一份磅礴的同情。
这女人真真是蛇蝎心肠的,竟联合其他男人杀了自己丈夫!
其实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小二,他的嫌疑并不比斯年少,可大家就是将他忽略了。
县令老爷顶着一张发白的脸,暗恨捕快办事不力,最后居然闹到了这副吓死人的局面!
斯年看着面前不断扭曲的尸体,渐渐皱起了眉头。
张老头身体的皮肤开始寸寸脱落,软组织很快化成了血水,他的精神头却越来越好!
骨头咔嚓咔嚓地磨蹭着,他竟然浑身抽搐地站了起来!
斯年的脸色变得阴沉,果然,还是尸变了。
他迅速地抽出刻有北斗七星的七星剑,朝着张老头的心窝子戳去。
可是张老头一把就抓住了斯年的剑身。
剑身将张老头的手指灼烂,他依然不放手,执着地想要朝许曼走去!
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没有意识了,全凭着被恨意渗透的本能,他要吃了那个女人!
“人来隔重纸,鬼来隔座山,千邪弄不出,万邪弄不开,急急如令令!”
一枚斗姆心章印盖在了张老头的额头上,留下了赤红的符咒。
斯年知道这并不能完全将他制服,还要有动作的时候,张老头的鬼魂却突然惨叫倒在了地上,一动不动。
那一瞬间,阴风止,天欲晴。
除了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和一个晕过去的活人,一切都恢复了正常。
斯年心中存疑,反复检查了好几遍尸体都没有发现任何纰漏。
他冷着一张脸站起来,透过堂下惊魂未定的人群,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。
青色的长衣,头顶撑着一把白色的伞,缥缈又写意。
可现在明明是晴天……
再一眨眼,那人就在转角处消失了,斯年突然恍惚。
脑海中的影像也变得模糊起来,刚刚那个其实是幻觉?
…………
简守将伞举高了点,遮住了身旁的男人,和他并肩而立。
没有忍住,伸出纤白的食指戳了戳男人的腹部:“吃饱了吗?”
男人捉住了他的手,语气挑剔:“不大新鲜了,气味也不好。”
他忍住了想吻他手指的冲动,又道,“但好歹是吃饱了,谢谢你。”
简守这就放心了,抿起嘴,指尖勾了勾男人的手心。
“那就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