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6章(1/1)
以往云栖来丽景轩,景嫔都打扮得十分随意家常。
而今日的景嫔, 明显是精心打扮过。
锦衣华裙, 环翠叮当,妆容也画的格外精致。
景嫔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, 经这一番细致装扮, 人看起来就更美了。
娇而不妖, 艳而不俗,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。
就连像云栖这样的女子见了,都觉得今夜的景嫔当真叫人惊艳。
云栖心里很清楚,景嫔当然不是为了见她才花这么多心思和力气打扮自己, 也应当不是闲来无事才会如此。
她猜, 应该是今日午后, 景嫔听说陛下摆驾缀霞居探望吴才人。
又听说各宫妃嫔反应极快, 闻讯以后都立马带上礼物,前来恭贺吴才人有孕之喜。
身为毓秀宫的主位娘娘, 此时若不露面,必将引人揣测与非议,说她妒忌吴才人,容不下吴才人。
于是,景嫔只能选择盛装打扮,再亲自带上礼物, 去一墙之隔的缀霞居, 给吴才人贺喜。
可最终景嫔为何没亲自过去, 而是命玉珀代为跑腿呢?
云栖猜想, 景嫔兴许是听说陛下将前去恭贺的妃嫔全都拒之门外。
景嫔怕自己巴巴的跑过去,却被迎头砸下一碗闭门羹。
与景嫔接触这一段时间,云栖对景嫔的为人多少有些了解。
景嫔这个人特别好面子,是宁死也不肯在吴才人面前丢这种脸的。
当然,景嫔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原因,才没亲自去缀霞居。
为了面子只是云栖的猜测,她并不敢肯定。
但可以肯定的是,景嫔此刻的心情很差。
云栖的腿伤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将养,已经都好全了。
可像这样一直拘着礼,好好的膝盖也难免会酸疼难忍。
云栖耐力超群,还能再撑一会儿,一旁的玉珀却明显有些撑不住了。
在发现她家主子正在走神以后,玉珀忙提高了音量,再次向景嫔回禀说:“回主子,云栖已经带到。”
景嫔终于回过神,她眸色淡淡地瞥了眼正福着身拘着礼的二人,挥了一下手,示意二人起来。
云栖和玉珀都松了口气,缓缓地站起身来。
“你下去吧。”景嫔对玉珀说。
玉珀得令,没有一丝迟疑,立刻退身出去了。
若放在平日,见景嫔要留云栖单独说话,玉珀不定要剜云栖多少眼,才会不情不愿的退下。
与平日不一样的不只玉珀。
平日里总是摆满各色糕点瓜果的那张桌子上,今日连盏茶都没有,空空如也。
云栖已经可以肯定,今日景嫔召她过来,的确不是叫她如往日那般,坐在那儿吃吃喝喝的。
那景嫔叫她过来是为了什么呢?
难道是有什么话要问她?
可景嫔又不说话……
玉珀都已经退出去半晌了,景嫔就再没开口说一个字。
云栖再次忍不住偷瞄景嫔,发现景嫔似乎是在审视她,又仿佛是在盯着她走神。
云栖心里很是没底儿,这种感觉令她有些焦虑。
难道景嫔特意叫她过来,就是为看着她罚站的?
不能吧……
忽然,一直坐在那儿沉默不言的景嫔动了。
见景嫔从主位之上站了起来,云栖的身子不由得绷紧。
来了来了!
然而景嫔并没有朝云栖走来,而是转身进了内室。
云栖有些懵。
景嫔把她叫来,却一直不搭理她,眼下又径自起身进了里屋,把她一个人留在外屋……难不成景嫔真是把她叫来罚站的?
罚站就罚站吧,站着总比跪着舒服,在这儿站一夜而已,她应该能挺得住。
这厢,已经接受要在丽景轩罚站一整夜的云栖才刚刚整理好心情,预备专心罚站,景嫔的声音突然从内室传来。
“你进来。”
这个“你”,自然是指的云栖。
云栖才稍稍放松一点的心又骤然揪紧,她之前每晚都会被景嫔叫来此处,却从未被允许进入内室。
景嫔忽然叫她进去……
景嫔叫她进去,她也不能转身就跑。
云栖只好把心一横,硬着头皮进了内室。
一走进内室,云栖先是楞了一下。
原来这间内室并不是供景嫔困乏时小憩用的静室,而是一间乐室。
屋内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乐器。
有常见的琵琶,筝和月琴,也有云栖见都没见过,更叫不上名字的稀罕乐器。
此刻,景嫔正坐在一架七弦琴的琴案后,冲云栖招手,叫她过去。
云栖连忙上前,以为景嫔终于要表露今夜召她过来的目的,至少也会对她说点儿什么。
谁知景嫔却自顾自的弹奏起案上的七弦琴来。
景嫔弹奏的这首曲子有些长,一曲终了,至少已经过了一盏茶的工夫。
云栖不懂琴,但直觉告诉她,景嫔应该是个高手。
先贤创造了各种乐器,又谱就了适合不同乐器演奏的乐曲,归根究底,是为了抒发自身的情感,或是为了向别人传达自己的情感。
云栖虽然不懂琴,却从景嫔的琴声中听出了不安、焦躁、哀怨、憎恶这些情绪。
能做到用琴传情达意,景嫔自然是高手。
云栖还沉浸在由刚刚那首琴曲所营造出的,沉郁忧伤的气氛中,有些难以自拔。
景嫔却忽然开口问她,“吴玉琼教过你弹琴吗?”
云栖赶忙答道:“才人不曾教过奴婢弹琴。”
“那你坐过来,本宫教你弹琴。”
云栖一怔,景嫔竟然要亲自教她弹琴?
这……这是唱的哪一出?
见云栖愣着不动,景嫔柳眉微蹙,“你不想随本宫学?”
云栖就算真的不想,也不敢说不想,她连忙依着景嫔的吩咐,乖乖地跪坐到了景嫔身边。
人才将将坐稳,景嫔就与她说:“把你的手给本宫看看。”
云栖立刻老老实实的将自己的手伸过去。
景嫔漫不经心的瞥了云栖的手一眼。
蓦地,景嫔目光一闪,眼中流露出一丝明显的惊讶之色。
她立刻托起云栖的手,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。
没想到一个长日在厨房里做粗活的小宫女,竟然生了一双这样好看的手。
十根手指又长又纤细,水葱似的。
简直没有比这更适合弹琴的手了。
景嫔记得,她上回发出这种感慨,是十多年前头一次细看吴玉琼的手时。
那一年她刚六岁,母亲特地请了当时很有名气的女琴师到府上,教她弹琴。
在随师傅学了半个月以后,她就弹奏出了她这辈子第一首完整的琴曲。
师傅夸她天赋异禀,说自己教过许多姑娘弹琴,她是学的最快最好的。
得到师傅夸奖后的她,感到甚是振奋和得意。
当日晚饭后,她便急着向吴玉琼展示了她这半个月的学习成果。
弹奏完毕,她理所应当的得到了吴玉琼的称赞。
她心里高兴,便说要教吴玉琼弹琴,还学着头回见面时师傅的样子,叫吴玉琼把手给她看。
她与吴玉琼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,但她却从未仔细看过吴玉琼的手。
她才发现,吴玉琼的手竟然长得那么好看。
她自认为自己的手已经生得够好看了,但相比吴玉琼那双手,她的手还是略逊一筹。
吴玉琼的手才是不用来弹琴,就可惜了的手。
不只是琴,那样好看的手,无论用来演奏什么样的乐器,都会赏心悦目。
当时,在仔细看过吴玉琼的手以后,她心里只有惊喜,没有一丝妒忌。
她还记得,她紧紧抓住吴玉琼的手激动道:“学弹琴吧,我会好好教你。”
如今想起来,她觉得好生悔恨。
她当年为何要对吴玉琼那样掏心挖肺的好。
她恨当年那个单纯的自己,令如今的她这般痛苦。
“嘶……”
景嫔猛地回过神来,发现自己竟然正死死抓着云栖的手,用力到已经将这只秀气的手都捏变形了。
景嫔慌忙松开云栖的手。
她可以发誓,她没想弄疼云栖,更没想把人弄伤。
这不怪本宫,要怪就怪你自己这双手吧。
你这双手与吴玉琼的手太像了。
景嫔稍显局促地别过脸去,不看云栖。
云栖望着景嫔的侧脸,心中甚是纳闷,方才景嫔究竟在想什么呢?
云栖猜,景嫔刚刚一定是想到了令自己感到很不愉快的事。
否则,景嫔怎么会用那么大的力气捏她的手。
老实说,真的挺疼的。
然而云栖并没有猜对。
景嫔刚刚想起的,恰恰是她此生最愉快的往事之一。
当时越是愉快,如今回想起来就越是难过。
在让自己稍稍冷静了片刻之后,景嫔才转过头来望着案上的七弦琴,对云栖说:“我给你演示一遍弹奏七弦琴的基本指法,你看仔细了。”
说完,没等云栖应声,景嫔就自顾自的将指法给云栖演示了一遍,期间一个字也没说。
演示完毕之后,景嫔问云栖,“你都看清楚了?”
云栖点头,“回娘娘,奴婢都看清楚了。”
都看清楚了?
景嫔不信,立刻挪坐到一边,让云栖坐到琴前,把她刚刚演示的指法学一遍。
云栖不敢违逆景嫔的话,只能硬着头皮坐过去,把她之前看到的,照葫芦画瓢似的重复了一遍,然后又跪坐回原来的地方。
景嫔望着云栖有些失神,半天都没说出话来。
眼前这个叫云栖的小姑娘,与当初的吴玉琼太像了。
一样的娇憨乖巧惹人怜爱,一样有一双美到无可挑剔的手,还一样的天赋异禀。
她一样都草草教了一遍,她们就都会了。
老天爷为何要送这样一个人到她身边来。
究竟是为了助她复仇,还是为再给她一次重创?
景嫔心中迷惑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