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1章(1/1)
云栖朝着毓秀宫的方向一路狂奔。
她已经很久没跑这么快了。
上回她跑这么快, 还是在昌宁行宫。
那日她偶然从当时还与她不太相熟的有德那里得知, 宋氏溺毙于不染池的消息。
她急着赶回含冰居, 确认这消息是否属实。
她生怕宜香会被宋氏连累。
她深深记得那是一个雨天, 她在倾盆大雨中疯了一样的奔跑。
然而等待着她的并不是虚惊一场,而是比被大雨淋透衣裳更冰冷的现实。
那日在含冰居外的长街上, 她亲眼瞧见一队太监面无表情的抬着宋氏的遗物匆匆离去。
她瞧见宋氏生前最最珍爱的那张琴, 从一只箱子上滚落, 狠狠砸在地上。
琴弦绷裂, 发出令人闻之心惊的刺耳悲鸣。
那一声琴弦断裂之声,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的梦魇。
直到数月前, 景嫔教她琴, 她随景嫔学会弹奏第一首成调的曲子以后,才没有再在午夜梦回之时,听到那凄厉的断弦之音。
而此时此刻, 那无意中为她治愈梦魇的人, 正危在旦夕。
景嫔为何会突然吐血不止?
此刻云栖根本没力气, 也没工夫去思考这些。
她只能尽她所能,以最快的速度奔跑, 跑回景嫔身边。
她要看到景嫔娘娘冲她温浅一笑,说本宫哪里有事。
什么迟了就见不着了,都是胡说的。
她方才根本就没瞧见阿阮手上和衣袖上都沾着血迹, 她身上也没从阿阮那里蹭上血。
她的手心里, 袖口处那一点一点的红, 只是摇曳着落在她身上, 不肯离去的红梅花瓣而已。
蓦地,狂奔中的云栖忽然觉得心口处传来一阵剧痛。
随之而来的是血气上涌,头脑嗡鸣。
她脚下发软,在一个踉跄之后,险些扑倒在地。
电光火石之间,她匆忙扶住了一旁的宫墙,勉强稳住了身子。
甫一站定,她就毫无征兆的猛地吐了一口血。
血喷溅在墙下的积雪上,将原本莹白的雪染上一片不祥的血红。
云栖死死捂着不断爆发出阵阵剧痛的心口,只觉得头重脚轻,眼前发黑。
不……不能耽误工夫,她要回去丽景轩,她要立刻赶回去见景嫔!
云栖想着,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,试图利用疼痛让自己提起精神。
从唇畔传来的尖锐痛意,的确令脑袋昏沉的云栖稍稍提起些精神。
但僵麻无力的四肢,却无法仅靠疼痛就重新运转起来。
云栖只能一手捂着心口,一手扶着墙,朝着丽景轩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的挪动。
她告诫自己不可以哭,她觉得哭太不吉利。
然而一种名为无力感的东西,却毫不怜惜的从四面八方疯狂朝她涌来,将她整个人淹没。
泪水终于决堤,模糊了视线,也模糊了眼前的路。
谁能帮帮她?谁来帮帮她啊!
“师傅!”一声急促又焦急的呼唤声从身后传来。
很快云栖摇摇欲坠的身体便被一双温热的手扶稳。
“师傅,血……这血……”
云栖像是握住一把救命的稻草,反手抓紧了有德手,“有德,带我回去,快!”
有德深吸几口气,一句话也没再多说多问,便将云栖背到了身上。
他不顾来往宫人或诧异或探究的目光,以最快的速度背着云栖往回赶。
师傅,我来帮你,我来送你回去!
天上不知何时飘起了雪,强劲的北风裹挟着片片飞雪不断的吹打在脸上,割得人脸颊生疼。
有德的脸被刺得冰凉,肩膀处却火烧似的滚烫。
泪水从眼中流出,顺着脸颊滑落到肩膀上,早已失去了温度。
可有德却觉得这泪水很烫。
这是他师傅的眼泪,它们一滴不落的砸在他肩上,也一滴不落的狠狠砸在他心上。
痛得他五脏六腑像是着火了一般,连呼吸都在颤栗。
视线也渐渐变得潮湿,模糊不清起来。
有德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将他师傅送回毓秀宫的。
就像云栖在双脚平稳落地以后,也是一阵恍惚,仿佛从云端坠落,脚下虚浮,几乎站不住。
她的眼前一片模糊,看不清东西,只觉得眼前鬼影幢幢,双耳嗡嗡作响。
有风声,有哭声,还有呼喊声。
她是谁,她在哪儿,她要做什么,她不知道……
脑中极度混乱的云栖在被有德放下以后,下意识的往后退去。
却不想她才后退了半步,手就被另一双手抓紧。
那双手有些热,那是一种不太寻常的热。
手的主人唤她妹妹,云栖妹妹。
云栖一片混沌的神思,终于在那人焦急又担忧的呼唤声中猛然回归。
她抬眼望着眼前人,嘴巴一瘪,哑哑的唤了一声,“玉珀姐姐。”
还身在病中的玉珀,体热未退,双颊泛着不自然的红。
见起先有些神志不清,双眼毫无生气的云栖,双眼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清湛明亮,一时有好些话想与云栖说。
但此时此刻,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。
于是,玉珀什么也没与云栖说,只是拉着云栖快步朝景嫔所在的寝殿走去。
此刻,寝殿大门紧闭,殿外有七八个眼生的宫人看守。
见玉珀与云栖快步向这边走来,像是要进殿,为首的一身着碧衣的宫女立马上前阻拦。
“眼下太医们正在殿内为景嫔医治,贤妃娘娘有吩咐,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去打扰,你们赶紧退下吧。”
云栖无暇思考为何贤妃的人会守在景嫔的寝殿外,她只想快些进去见景嫔一面,于是便与玉珀一道好声好气,近乎乞求的与那碧衣宫女商量,能否请她进屋向贤妃娘娘通报一声,让她们进屋去见景嫔。
碧衣宫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可笑的笑话,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疯子。
她斜睨着云栖和玉珀两人,从唇齿间不屑的吐出一个“滚”字。
云栖见景嫔心切,见软的不成,只能来硬的。
于是,她便朝着寝殿大呼,“奴婢云栖,求见景嫔娘娘”,希望景嫔能听到。
那碧衣宫女见状,既惊又怒,“你竟敢在此大呼小叫,是活腻了吗?”
痛骂声后,紧接着就是当头抡下,气势凌厉的一巴掌。
没等云栖有所行动,一旁的玉珀就一手将云栖拉到自己身后,一手扼住那向云栖挥来的巴掌。
玉珀手腕被震得生疼,她不敢想这一巴掌要是真落在云栖脸上,会留下怎样可怖的伤痕。
而与此同时,有德及刚刚赶到的阿阮和碧蕊,以及自发聚集在景嫔寝殿外的宫人们,一拥上前,怒视那出手伤人的碧衣宫女。
一副你若是再敢动手,我们便与你拼命的架势。
碧衣宫女被这阵势吓得一哆嗦,飞快地拽回自己的手,脸色明显白了几分。
“你们这是要干嘛?莫不是想造反?仔细贤妃娘娘下旨,将你们一个个都发落去暴室!”那碧衣宫女惊怒交加地叫嚣道。
听闻此言,众人却一步都没有退,与那碧衣宫女无声对峙。
这时,阿阮跌跌撞撞的从人群中挤出,挤到了最前头。
她满眼含泪的对那碧衣宫女说:“这位姐姐,云栖刚刚说的都是实话,景嫔娘娘的确一直喊着要见她,求你放她进去吧。”
早些时候,碧衣宫女在接引太医们进殿时,的确听见景嫔一直在喊一个名字,说要见那个人。
之前她也亲眼瞥见听见丽景轩的掌事大宫女玉琅,命人去寻景嫔说要见的人。
当时与玉琅说话的,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小宫女。
碧衣宫女基本可以肯定,眼前这小宫女所言非虚。
按理来说,她本该放那唤作云什么的宫女进殿。
可念及方才,丽景轩这些贱蹄子和阉人们竟敢连成一气,围攻于她,简直放肆。
这些人欺辱的是她,藐视的却是她背后的贤妃娘娘。
她必须还以颜色才行。
于是,那碧衣宫女并不退让,依旧板着一张脸,冷声道:“贤妃娘娘吩咐,闲杂人等不得入内,没有贤妃娘娘的首肯,我不可放任何人进去,你们都赶紧退下。”
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,“你未进殿内向贤妃娘娘通传,怎可自作主张就断定云栖姐姐是闲杂人?云栖姐姐究竟是不是闲杂人,你说了不算,贤妃娘娘说的才算。”
此言一出,众人纷纷应和,声讨那碧衣宫女。
碧衣宫女恼羞成怒,大喝一声,“你们休要在此放肆,难道都活腻了吗!”
丽景轩众人毫不示弱,不知是谁先起的头,朝寝殿大喊一声,“宫女云栖,求见景嫔娘娘。”
一个人的呼声终究是太单薄,而两个人,三个人……十几个合起来的声音不但响亮,还带着一丝别样的虔诚与庄严。
平日里不敢与云栖搭话,偶尔有所交集也都唯唯诺诺的那些小宫女和小太监们,此刻手挽着手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盾,将云栖护在中间,不可谓不勇敢不仗义。
碧衣宫女惊怒交加,连忙招呼与她一同看守寝殿的其他宫人,“都愣着作甚!”
愣着作甚?眼下又没有人要强行闯入他们身后的寝殿,只是站在殿前齐声请愿而已,他们有何理由动手?
况且,凭他们七八个人,又哪里制服的了这十几个双眼通红,杀气腾腾的人。
其中一个宫女,忍不住小声劝道:“桑禾姐姐,不如进去向主子通报一声吧。”
那唤作桑禾的碧衣宫女咬紧牙关不肯松口,可听眼前那十数人的呼声越来越高,她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。
就在她犹豫要不要退一步时,身后的殿门从里头打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