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5章(1/1)
宝庆与张北游是同年生人,但因天生长了一张娃娃脸, 人又生得瘦瘦小小, 所以看起来也很显小,至多二十出头的样子。
见楚恬来了, 宝庆心里欢喜极了。
自打上回他家殿下将六殿下拒之门外以后, 六殿下就再也没登门。
他家殿下与他一样, 都当六殿下以后不会再来了。
殿下嘴上说着这样很好,但他晓得殿下这是嘴硬,是在说反话。
殿下心里分明就觉得这样一点儿也不好。
原本喜欢坐在窗前看书的殿下,自那以后便改成了搬张凳子坐在屋前的廊上看书。
不为别的, 只为坐在廊上能清楚地看见慎思堂的大门。
殿下是盼着六殿下来的。
望眼欲穿的期盼着。
即使明知六殿下已经随圣驾前往昌宁行宫避暑, 不可能会出现在慎思堂, 他家殿下也还是每日都坐在廊上, 捧着六殿下之前送来的书静静等候。
无论是烈日炎炎,还是大雨倾盆, 没有一天落下。
他看在眼里,疼在心上。
他想劝殿下不要再这样等下去了。
之前,不是殿下您自己亲口对六殿下说的,说您不想再见到六殿下,让六殿下往后都不要再来了吗?
六殿下以后都不会再来了。
可每每他要开口与殿下说这些,临了却又开不了口。
他不忍心啊。
不说便不说吧, 让殿下心里存一点点念想也好。
但如今他却后悔至极, 后悔自己太优柔寡断, 没有及时劝止住他家殿下。
若不是天气骤冷, 若不是他没有适时阻拦,任由殿下坐在廊上吹风,殿下也不会染上风寒高烧不退。
也不会险些病重丧命,不会右耳失聪……
这都是他的错,是他没有照顾好殿下。
大约一个月前,刚随圣驾从昌宁行宫回来的六殿下,在得知他家殿下的病情以后,立刻派张太医前来为他家殿下看诊。
他是真想请求张太医给六殿下捎个话,请六殿下能来慎思堂瞧他家殿下一眼,却怕太唐突。
张太医一个月间来往了七八回,他都没能开口。
直到前日,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对张太医说时,张太医却悄悄把他拉到一边,问他,“宝庆,四殿下是当真不愿见六殿下吗?六殿下心里好生惦念四殿下,一直都想亲自过来探望四殿下,却怕四殿下不肯见他。”
听完张太医的话,他当时就忍不住大哭起来。
张太医不明所以,被他吓了一跳,如今想起来真是怪惭愧的。
六殿下能来看望他家殿下真好,能再看到他家殿下笑真好。
宝庆忙不迭的冲楚恬行了个大礼,“奴才拜见六殿下,殿下万……咳咳……”
见宝庆又咳嗽起来,楚忱连忙上前将宝庆从地上扶起来,轻轻的为他拍背顺气。
宝庆咳嗽的厉害,楚忱拍了好半天,宝庆才勉强止住咳。
楚忱又赶紧去倒了碗热水递到宝庆手上,让宝庆快喝上几口润润喉咙。
宝庆接过水碗,眉头轻蹙,迟疑道:“殿下烧水了?”
楚忱点头,“嗯,是烧了一壶水。”
宝庆咳得通红的脸,因情急变得更红,“殿下千金贵体,怎么能做这种粗活,万一烫着可怎么好。”
见宝庆急了,楚忱连忙认错:“你别急别生气,我往后再也不自作主张碰炭炉和水壶了。”
宝庆闻言,忽然觉得他刚刚与殿下说话的语气有些重。
殿下为何要自作主张去烧水?还不是为了让他一回来就能喝上一口热乎乎的水。
他怎么能如此不识好歹,简直过分。
“殿下,多谢。”宝庆扬了扬手中的水碗,很不好意思的小声说。
楚忱立刻摇头,他们之间何必言谢。
“你慢慢喝,多喝一些,喉咙便能稍稍舒服点儿。”
宝庆捧着有些发烫的水碗,依着他家殿下的话,慢慢喝了一口碗中热乎乎的水。
原本微微有些发冷的身体,立刻就觉得暖和起来,不只身上暖,心里也暖融融的。
他突然就想起他第一次见他家殿下时的事。
当年殿下也是像这样,亲手端给他一碗热水,满眼关切的看着他,让他慢慢喝。
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,当时他刚调去沁阳宫不久。
因不懂得逢迎讨好沁阳宫的掌事太监郭公公,他时常会招郭公公责难。
他记得那时是临近年下,宫里各处都张灯结彩,沁阳宫也早早的挂起了彩绸和大红灯笼。
那一日郭公公似乎是因为办事不利,被萧贵妃娘娘斥责。
郭公公心里又气又委屈,便故意拿他撒气。
郭公公一脚踩烂了一只他还没来得及挂上的灯笼,却一口咬定灯笼是他碰坏的,命他跪在廊上,双手举着灯笼,且必须将灯笼高举过头顶。
没有吩咐,不许把灯笼放下,更不许私自站起来,否则便要寻个罪名把他撵出宫去。
寒冬腊月,滴水成冰,天上洋洋洒洒飘着雪花。
他才举着灯笼跪了一小会儿,手和膝盖就已经被冻麻了,身体止不住的发颤。
又过了一阵儿,他整个身体都冻僵了,就不发抖了。
他也不知他究竟在那里跪了多久,就在某个时刻,他忽然觉得身上不冷了,也不觉举着灯笼的手臂痛麻了。
反而觉得身上很轻快,很暖和。
他之前听人说过,说人在临冻死之前,都会生出一种身上很暖很烫的感觉。
他想,他怕是要冻死了。
可他还不能死呀,他老家最小的妹妹三娘,明年五月就到了能许人家的年纪。
他还得多为三娘攒些嫁妆,让三娘风风光光的出嫁。
如此,三娘才不会被婆家人轻视欺负。
他纵使要死,也要等到三娘出嫁以后再死。
他还想活,他不能死。
于是,他顾不得郭公公事后知道会不会真把他撵出宫去,他只想立刻找个避风的地方,让自己的身体赶紧暖和起来。
可身体已被彻底冻僵的他,根本就动不了。
他匍匐在地,连爬的力气都没有。
仓皇失措的他不禁喊起救命,渴望有人听到后能来救救他。
奈何郭公公特意将他罚在一个偏僻少人的地方,自他被罚在这里跪着,就没见一个人经过。
他怕是真的要活活冻死在这儿了。
就在他用尽身上仅剩的最后一丝气力,喊了声救命以后。
他猛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。
他循声望去,见一个脚踩紫金靴,身披雪白色貂裘的小男孩正匆匆向他跑来。
那是他这辈子见过生得最好看的孩子了。
恍惚间他觉得那是观音娘娘身边的仙童,下凡来度化他这个苦命人了。
之后,他便双眼一闭,晕了过去。
醒来以后,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极为柔软舒服的大床上,床前挂着绣了花鸟的幔帐。
屋外大雪纷纷,屋内却暖香如春日。
他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,却还没等他理清思绪,弄清情况,就见之前那位仙童捧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水来到床前。
“身上还冷吗?喝口热水暖暖吧。”
那仙童说着便踮起脚,将那碗水递到他口边。
仙童是神仙,不食人间烟火的,自然不懂得如何伺候人。
仙童水喂的很笨拙生疏,几次险些将水灌进他鼻子里,洒在他身上。
一碗水喂下来,仙童累得气喘吁吁,他也疲惫的险些又晕过去。
但他心里还是无比感谢这位小仙童,于是双手合十,虔诚的冲仙童躬身一礼道:“多谢小仙童。”
仙童明显愣了一下,而后“噗嗤”一声笑了,问他:“仙童?你是在叫我吗?”
他望着仙童有些不知所措,难道眼前这生得极好看的小男孩不是仙童,他没有死,也不是在天上。
那他眼下身在何处,又是在跟谁说话?
难道说……
屋外忽然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,“殿下,娘娘差奴婢来请您过去,说今夜陛下会来沁阳宫用晚膳,娘娘那边有些事要与殿下交代。”
殿下,眼前这好看极了的小男孩真是四殿下!
他僵在那里,身体比之前被冻僵的时候还要僵硬。
后来,他就被殿下留在了身边。
从那以后,他就形影不离的侍奉殿下至今。
余生他也会陪着殿下,直到他死去。
不,就算是死了变成鬼,他也要守在殿下身边护着殿下。
等到殿下百年以后,再同殿下一起去投胎。
听说黄泉路难行,他怕殿下一个人会害怕,他得陪着殿下一起走。
他会把孟婆汤含在嘴里,偷偷吐掉。
他不想忘记今生的事,否则来生他怎么去找到殿下,再伺候殿下呢?
见宝庆红了眼,楚忱紧张不已,“是不是水太热,烫着了?来,我给你吹吹。”
楚忱说着便凑上前,对着水碗轻轻吹了几口气。
“你慢慢喝,不要急。我跟你说,今日张太医也随六弟一道来了,等你喝完水以后,就叫张太医给你好好瞧瞧病。”
宝庆惶恐,“奴才身份微贱,怎敢劳动张太医为奴才看诊。”
“怎就劳动不得。”楚恬望着宝庆说,语气温和而真诚,“你尽心尽力侍奉四哥这么多年,劳苦功高。四哥心里念着你的好,我也一样念着你的好。
宝庆你记得,往后身子不适一定要说,千万不要小病拖成大病。
你自己想想,你若有个万一,往后谁来照料四哥。”
楚忱听了这话,立马冲宝庆点点头。
如六弟所言,四殿下心里一直都念着宝庆的好,四殿下不能没有宝庆照顾。
宝庆心中无比动容,双眼一片水雾迷蒙,他连忙冲楚恬一礼,“奴才听殿下的。”
楚恬淡淡一笑,站起身来,“六哥、宝庆你们稍等,我这就去后院把张北游叫回来。”
“殿下,让奴才去吧。”宝庆忙道。
“一起吧,咱们一起到后院寻张太医去。”楚忱说。
楚恬点头,便与楚忱和宝庆一道去后院寻正在树上摘柿子的张北游了。